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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品:人间后视镜工作室
从《城市画报》到《独自去野》
我是1988年生人,最早在湖南读大学,报读的专业是物流管理,填报的时候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那个时候我就很喜欢旅行,最爱看的杂志就是《城市画报》,也成天泡在豆瓣小组里。
豆瓣其中一个小组名叫“去旅行目的地做义工”,我大二的时候就去了大理做了一个月义工。所谓义工,就是用打工换食宿,在大理的日子彻底喜欢上了慢生活。
拿到毕业证的那天,我坐了48小时的绿皮车,从湖南到了丽江,在一个婚纱摄影工作室干起了学徒。除了化妆和拍摄我不能做以外,打光、推广、运营、小助手都要做。选择这份工作是为学摄影,我想既然爱旅行,不会拍照就辜负了美景。
见公子摄影作品
那个时期,我开始接触网站和微博运营,也开始分享自己的旅行体验。我把丽江周边的景点游记发在马蜂窝和当时一个户外驴友常逛的网站叫8264上,收获了第一批粉丝。
那时我结识了一个大学生,他从内蒙古到丽江见女朋友,一路靠搭车丽江古城网红写真视频,我还不知道国外这种搭车方式很常见,当时就觉得实在太酷了,又自由又“疯狂”。2011年我从婚纱摄影工作室辞了职,独自一人搭车从丽江到西藏、青海、内蒙古、东北、北京、上海、杭州、湖南,总共192天,环游中国。
当时我每天写日记,更新自己的行程,发微博。回来之后就有出版社找到我,把这一路的经历出了一本书《独自去野》,一共拿了2万块版税。
我想,爱旅行和漂泊可能是我的宿命吧。大学毕业后,有给自己做过一个规划,用5年的时间去5个城市生活。分别是:云南、拉萨、厦门、三亚、杭州。后来我把前几个地方都去了,除了杭州。
在拉萨,我靠着凌晨给客人排队买布达拉宫的门票,每天可以赚几百块当旅费;在厦门,我给客栈做推广,各种网站上发帖,同时也给自己积累了粉丝;在三亚也差不多。
2014年,我重新回到丽江,进入一家旅游公司,做起了户外线路规划师,工作的内容是策划线路,自己先走一遍,然后线路上线,自己带队。摄影和文案都不是我的强项,越干越力不从心,我就又辞职了。
2015年,旅拍的概念刚刚兴起,我成了全国第一批旅拍摄影师,有朋友来云南玩,我就带着他们一边玩一边拍。我在微信里接单子,第二年微信好友就突破了5000人。当时的高峰期,几乎每天我都带着朋友在丽江、大理玩,先是拍个人和情侣写真,然后开始拍结婚照。当时旅拍的价格也从300元/天,升到800,1500,婚纱照是5000元/天。
对我来说,这是第一次我感到自己挣到钱了。
但这行真太累了,日晒雨淋,起早贪黑。拍个人写真的时候,我一个人就可以完成。但是拍婚纱,就需要一个团队,操心的事情更多。比如,为了拍日出,新娘需要4点就起来化妆,我也是。有一次拍摄累到整个团队在餐厅里午睡了3个小时,起来还要继续工作,拍日落、拍星空。
就这样,我兜兜转转地做着各种各样和旅行拍摄有关的工作,在云南这种地方听上去也不违和。对之后拍视频来说,我更会选场景、知道人和景如何构图,审美上有了很大的提升。
见公子与“好nia噻”
可能我天生就是个不安分的人。
即使旅拍很挣钱,我还是想收手,这不是我最爱的。
2017年后,微信公众号已经成为自媒体人的第一阵地。我靠旅拍赚了第一桶金后,决定做一个云南的小众旅游账号。我租了一个院子,招了4个小编,拍照、采编、写稿,开始运营起公众号。我当时主要负责空间摄影,说白了就是给民宿、酒店拍宣传片。
见公子微信公众号团队合影
因为拍得还不错,我收到了很多民宿的邀约。当年大理大火,我们做了一个大理民宿专题集。用置换的方式,给15家民宿写游记拍摄,民宿提供团队住宿。
那时候,我手里慢慢累积起民宿的资源,成了后来事业发展的铺垫。
但运营公众号真比我想象得难多了,而且采编的出差成本特别高,坚持了半年,订阅人数也才累积了2000人,没有任何商业上可见的盈利,入不敷出,公司就解散了。
我继续做空间摄影师谋生。
我当时觉得空间摄影的市场很大,但一个人又忙不过来。2019年年初,我把我朋友,也就是第一个视频里的摔跟头男生吕航叫了过来。他做学徒学摄影,2019年下半年就出师了。
这样晃晃悠悠,有一搭没一搭地工作着。秋天,我又去了大理一间颇有名气的民宿“听花堂”,做他们的自媒体运营,他们那时候就已经有了100w粉丝。
那是我第一次接触短视频运营。只可惜做了3个月,账号没有任何起色。我不明白一样是拍风景,为什么别人就行,我就不行。我又辞职了丽江古城网红写真视频,当时的感触是,虽然彼时短视频平台上分享美好生活是高峰期,但我们并不是第一波进来的人,流量早就被先来者吃掉了。
直到吕航在洞穴民宿里滑倒的短视频火了,我才重新燃起做自媒体的信心,我想我可以抓住短视频的红利期。
我很快确定了短视频的风格——拍民宿+槽点。我设计了一句台词,每条短视频后,都是这句:“爱了爱了爱了爱了”。看上去没文化,但又很洗脑。
我的搭档吕航一直有健身,他负责出镜和露肉,靠他性感的背和美美哒的场景交相辉映。况且整个行业里,都是美女做试睡员,没有男生,正好是市场缺口。而我有多年累积的民宿资源、会拍、会剪、会运营。
试睡员的槽点要足足的,他露肉,但又帅不过3秒,要故意制造点事故,比如从床上翻下去、比如摔跤、比如扮丑。他只会说一句肤浅的“爱了爱了爱了爱了”,还有一个标志性动作,就是伸懒腰。因为短视频要火,不能只是高高在上,要有互动,要让看得人觉得够得着。
搭档吕航
这个账号从2019年10月发布第一条后,一直到2020年的元旦前,已经累积了10万粉丝。现在全网已经累计了300万粉丝,最高一条的播放量达到了5千万。
2020年春节前,我想着过年的时候能够去自驾游,就拉着吕航又拍了未来一个月的素材,准备过年的时候发。
没想到春节期间,疫情爆发。别的博主没有素材可发的时候,我们几乎天天更新,而且那个时候,闷在家里的人,太需要一个能看得到的“诗和远方”了。我们的视频就这样成了很多人的心灵慰藉。
这些视频的封面有一句固定,“好nia噻”,湖南方言,就是很好的意思。
野蛮生长的民宿
我们的视频只有10几秒,光美不够,还要非常有创意。
我们通常的做法是,得到一家民宿信息,只要知道名字。我就查携程、去哪儿、小红书、微博等一切能找到评价和照片的地方,去观察这个民宿到底有什么吸引眼球的地方。
美不美是民宿的必要条件,比如是不是有“山河湖海”这些元素,另外就是看有没有网红打卡点。通常一边查一边就开始想创意了。短视频需要一个槽点,让剧情有反转;或者一个,足以打动人。
比如在阳朔,我们有一条短视频就是,试睡员说“今天给大家看一家民宿”,门一推,270度的落地玻璃,展现的是整片阳朔的层峦叠翠,试睡员就说了一句:“哇”,眼前一亮。
为了制造吸睛的亮点,我们通常要搭各种场景,比如把床放在泳池里、浴缸里、湖上搭各种水床;放在椰林中、山谷里、悬崖上、屋顶上、瀑布里、草原上、沙漠里、黄河边。
有一条在腾冲拍摄的鱼池视频也一下子火了。这个鱼池下面是客人用餐的餐厅,也就是客人一抬头能看到鱼池。一开始这个鱼池让我很头大,不知道如何呈现创意。最后的方案是,床放在鱼池上,模特睡在上面,然后从床上不小心翻了下去,和楼下用餐的客人打招呼。这是一个很令我得意的创意。
在水上拍多了,挖空心思想创意就越来越难。有一次在阳朔,另一个网红也想加入拍摄,我起初不同意。但她正好穿着红裙,在水里游,一起身就感觉是女鬼,就把这条片引向了一种惊悚的氛围,我们又配了惊悚的音乐,这一切就很妙。
有一次去丽江拍民宿,地点是当地不知名的小山:狮子山。我们搭了一个摩洛哥式的天台,吕航在上面伸懒腰,下面是一片古城院落。这个地方从此成为网红打卡地。直接带火了狮子山这个原本不知名的景点。我们拍的民宿现如今一房难求,周边的所有民宿都门庭若市。
还有一次,好巧不巧,拍摄当天有一个客人在游泳,没有办法清场。刚好拍的时候,那个人从水床下游过去,构图很完美。那条视频后,我们账号的粉丝涨到了100万。
我认为,这些视频之所以能够成功,要点是能迅速捕捉到精彩之处,还要显得轻巧。
这十年,我积累了不少对民宿这个行业的观察。
这是个追求快速回报率和投产比的新兴行业。很多民宿不是想做服务和品质,而是把重金砸在了外表装饰上,想快速成为“网红”。甚至最极端的网红民宿,“徒有其表,败絮其中”。
现在的民宿和十年前的不一样。第一批民宿是非常有情怀的,民宿是家的感觉,有房子主人的向往,有故事。但现在大部分民宿要做的就是修建网红打卡点,怎么“出片”怎么来,比如天际泳池、透明船、秋千、漂浮床、天空之境这些……和网红美食一样,互相效仿,快速复制。
行业如此发展,和消费者的需求倾向不无关系。关注我们账号的粉丝大多是90后,女生居多。为了好看的民宿都不惜花血本。我们拍摄的民宿都不便宜,均价2、3千一晚。但女孩子似乎越来越不理智,订民宿第一诉求就是好不好看、适不适合打卡、能不能拍照。越贵的民宿,反而越一房难求。
印象最深的是一家大理松云,民宿打造成希腊圣托里尼式的形态,洞穴式的房间。这个房间在薇娅的直播间一次的预定量,房费总价就有1300万。
大理松云花小豹民宿
还有一些农村或者落后地区想要发展旅游业,比如三亚的博后村。博后村位于亚龙湾附近,全村开始民宿热。但我们去了后发现,它整体还是一个大农村,环境比较落后。路况不好,农村里充满着家禽的异味,早上还有公鸡打鸣。但在短视频里,只要选好角度,挑好滤镜,无论是拍出意大利的五渔村还是西西里岛,博后村什么风格都能有。
网上指责被民宿坑骗的声音不绝于耳。大家心目中的田园,总是香的,还要购物发达,设施完整,道路平整,服务是五星级标准。但真实的农村生活很多人无法接受。一切都有个过程。
民宿这个行业,还在野蛮生长。
从心出发的经历
这一年,走南闯北,我睡遍了中国各地民宿的床。江浙的民宿特点是重服务,待人接物,宾至如归,可以做到很极致;云南的民宿分为大理和丽江两派;大理更注重网红;丽江更有人情味,会和你做朋友;三亚也非常会设计网红打卡点,服务不如大理,纯粹是给人拍美照;贵州相较之下,就显得还是落后了点。
全国民宿现状我了然于胸,但也愈发觉得食之无味了。
整个2020年,我们350天都在路上,共去了70、80家民宿,每一家住2晚。吃的最多的不是山珍海味,而是高铁和机场的快餐。拍民宿也需要很好的自然环境,常常是拍日出、日落,要5、6点起床。
通常,我们一个月回一次家,回去换下行李,然后再出发。
账号做了一年多,我们越来越有名气,流量也越来越大。人们看到的是民宿和风景,流量和日进斗金,看不到的是我们背后的脑力、体力的付出,普通人承受不了的压力。
首先是创意的压力。我很清楚我干掉了很多这一行里的前辈,但创意也在枯竭,我绞尽脑汁,日思夜想。怎么搭建场景、如何更有娱乐性?伸懒腰大家看多了,就疲了。水床是我们成功的秘诀,也是我们很难再突破的题材。短视频的套路很容易被复制。
我希望能做对用户更有信息量的、不肤浅的内容,但短视频无法呈现。有一次,我们去拍黄河宿集的5家民宿,因为不够有网红点,就需要做很长的内容,用口播1分钟来呈现,最后做得很吃力,流量也很差。我发现我没法控制住1分钟的视频,信息量和娱乐性无法兼具。
这像是永不杀青的迷你剧,时长和题材都被限制。一集又一集马不停蹄地拍摄,停下就有新的博主会追上来,自媒体太让人焦虑了。
我的烟也抽得越来越厉害,每天一两包。如果实在想不出好创意,我会把送上门的广告拒之门外。
然后,我的搭档吕航要退出。
和吕航合作是非常默契的。他的无欲无求、翩翩公子的人设,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度假感”,他的语气、微表情、台词表现力、小动作、如何给自己加戏、如何制造意外,都很出色,我又让他表现出一点贱贱的的感觉,一点点油腻,刚刚好。
但这一年下来,他说太累了,要休息一下。我只好再找新的试睡员合作,但合作起来就没有那么有默契,他们没法给出那种邪魅的一笑,也不懂如何制造意外,怎么都不够出彩。
另外,民宿有天花板,新品出来需要一个长周期,目前这个题材的内容已经饱和了。
以上这些让我决定,要停一停。2021年4月22日,我发了朋友圈,宣布再也不做民宿试睡员了,发完,感觉真是一身轻松。
很多人问我,把“试睡员”的工作停掉,接下去要干嘛?
旅行啊,做自己真正热爱的东西。这是我工作10年来,经常给自己按的“暂停键”。短视频是拍给别人看的,旅行是自己从心出发的经历。
见公子在尼泊尔徒步
我选的路线都非常长,可以走上十天半个月。我第一次走的是安娜普纳小环线( Base Camp),简称ABC,是喜玛拉雅雪山地区最为著名和受欢迎的徒步线路之一,徒步沿途高低起伏的海拔落差。
有了那次的小试牛刀。我开始尝试挑战更难的户外路线。
第二次是EBC( Base Camp),即珠峰大本营环线,被评为全世界最难走的线路第一。那里平均海拔3500米,我没有雇向导和背夫,由于缺乏经验,甚至还带了电脑,整个包有60-70斤重。当时的我高反严重,每晚都头痛不已。
走完这条线后,我决定去看Gokyo湖。为了到达Gokyo湖,必须翻过5500米海拔的垭口,还要横跨冰川,但当时整个山脉被大雪覆盖,翻山途中又遭遇暴风雪,下也不是,上也不是。只好回到客栈再住了一晚。
隔天天晴,我和一支日韩队伍一起穿越冰川。走在冰川上非常吓人,可以看到天空上盘旋着救援的直升机。在一条陡坡上,我和大部队走失了,当时我失去理智,躺在那里狂喊,希望被直升机发现。结果是有一个向导回头来找我,帮我背包,把我带了上去。
最终,我看到了Gokyo湖。白色的山和蓝色的湖水连在一起,实在是难以形容的壮美。
见公子游Gokyo湖
下了山,我拍了段视频,拍着拍着就哭了,想到我妈以前跟我说:“你一个人别去那些危险的地方,不然你死了,我们都不知道去哪里找你。”
那真是一场刻骨铭心的体验,又让人格外清醒。我很喜欢这种活着的、本能的感觉。
生活很奇妙,世俗的和冒险的,日复一日与惊心动魄交织在一起。
回到现实的话,我要做回旅游博主,将内容升级,输出更有信息量的内容。但开始这些之前,我打算先自驾中国边境线。我相信一个真正感受生活的人,才能是好内容的输出者,不是吗?
见公子与吕航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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