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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欢与王世襄
再说他养狗,也就是养獾狗,专为得捉獾。必须学会相狗,从当地的大笨狗中选材,所谓青狗狠,黑狗准,三块黄,四块黑,铁背花狼那叫乌云盖……
北京早就有一套相狗经。
选中之后剪去大耳朵,为的是不使它摇头出声。以免惊动獾子。
这也是北京獾狗的标志。狗整天锁着不让见人。更深人静,牵狗去空旷无人的城墙根或郊外坟圈子静坐,磨练狗性。
说得准确些是狗牵人,因为它憋了一天。出来时真如一匹野马,拉得人跌跌撞撞。
獾一般住在隆起的丘陵上,往往有几十个乃至上百个洞,有的只为透气,有的是老年陈洞,不再出入,有的是必经的门户,叫“活洞”。
白天必须先去獾窝观察地形,计划狗力的分布。还需找到活洞。洞口铺满细土,夜里前来,凭出入脚印断定獾的行踪,是觅食未归,还是饱餐归穴。
白天一去一回犬青,不下二三十里,傍晚再去又是二三十里,一蹲就是一通宵,且常常是一连数夜无功而返。
一般人是吃不消的,而世襄先生却乐此不疲。磨练了意志,锻炼了体魄。
大凡野兽出没,离人越近越狡猾。
因为远郊区的獾好咬,近郊区的獾难抓,颐和园南长河东畔的老公坟(埋太监的地方),离蓝靛厂数箭之遥,那里的獾最贼、最难咬。
世襄先生知难而上,一连去了二三十夜均是扫兴而归。
世襄先生的固执与韧性是天下少有的,不到黄河心不死,到了黄河也心不死。
既然是玩犬青,就要有百折不挠,贪婪不厌,死去活来的精神和毅力。
终于在一个朦胧的月夜,老獾悄悄贴着田埂有阴影的一侧走来。
那时世襄先生牵着的大青狗“狼儿”眼放青光脊毛立起,混身颤抖,待獾进入包围圈,只听“叭”的一响,“狼儿”已脱绳而去,似箭离弦。
王老根牵着的“熊儿”,此刻也似矢犬出世,破空而来,霎时赶到的两条狗一个咬头,一个咬腿,把三十多斤的大獾绷得又平又直,四脚离地。
由于绷劲太大,狗和獾忽然滴溜溜转将起来。搅起的烟尘,像一阵怒卷的灰色旋风。据世襄先生讲:“这真是平生看到的一道奇景!”
蓝靛厂的獾咬到了,世襄先生得胜归营,把獾挂在了海淀区茶馆门外。立即又传遍了北京的养狗行。
獾
自清代康熙、乾隆两朝宫廷玩葫芦养鸣虫以来,特制的葫芦也随之成了名贵的工艺品和文物。
葫芦上可用烧热的针,烙画出各种文字花纹。凭世襄先生自幼习书法,擅绘画的家学,不仅能烫山水人物,花卉草虫,还可以表现不同画法、画派,什么南宗、北宗、披麻,斧劈、勾勒、没骨,无不惟妙惟肖。
一时在京都与名手管平湖、溥毅斋鼎足而三。论题材广泛,运针得法,世襄先生似还略胜一筹。
他的作品不多,幸尚保存在养虫家手中的,已珍同求壁。
更为巧夺天工的是用刻了花纹的模子,套在幼小的葫芦上,长成后造型文饰,悉如人意。
世襄先生天资聪颖,雕了个有月季花的模子,上有“又筠制”款识,因梁代有位爱玩葫芦的诗人,名“壬筠”,他以此得一别号。
不料此葫芦流传至香港,被古董藏家编入图录,定为18世纪文物。
世襄先生见了哈哈大笑,声言自己当是两百多岁的老人矣!
王世襄火绘葫芦
为养冬虫,世襄先生曾将蝈蝈揣在怀里去上邓之诚教授的历史课,蝈蝈在怀中忽然呜叫不停,邓教授勃然,同学们哗然,世襄先生被撵出课堂,乐得回小庄园继续玩。
他这里玩得忘乎所以,教授们却已忍无可忍。
他所有的主课门门不及格,按学校规定,开除不赦!
幸而选修课分数颇高,给他留下一线生路,转入文学院国文系。
转入国文系后,世襄先生玩得更凶了。因为根本不用准备,他的诗词歌赋,令名家不敢多让,既能豪放激越阳刚气十足,又可婉约纤丽阴柔味弥漫,在班上大展才华。常为同学捉刀代笔。
例如:
《贺新郎·大雪登朔山》
不是荒寒意,只漫空霏霏玉屑。天公游戏。石掣林坳深未扫,装就琼台逦迤,先著我一双轻履。明镜不开山敛影,悄无声渐入沉沉睡,飞鸟绝冻云翳,何当真拊昆仑背,掏北溟银波万斛,都归袖底。大雪朔风来得否?吹作冰花飞起,一挥手晶莹千里。石上长松堪对舞,且逍遥此地非人世。引吭啸,彻无际。
偶作绮语,又凄婉动人,常帮女同学交作业。
《红绣鞋》
春不到无牵无挂。待春归索性由它。只疏枝落剩两三花,一心攀着蒂,未肯便天涯,慢腾腾将人磨折煞!
由于世襄先生为不同的同学写出异样风格的韵语,以至到了期末.顾随教授也未察觉。居然高兴地说“这是我几年来教到的最好的一班学生”。
世襄先生玩得开心,可谓春风得意。
在校长司徒雷登和外国教授的茶会上,他曾以西服革履的潇洒仪容出现,满口烂熟的英语,使人莫测高深。
第二天,忽然又披着铜钮扣的大襟棉袄,膜系骆驼毛绳,穿着鹿皮套裤,举着大鹰,招摇走过校园,令窈窕淑女们敬鬼神而远之。
大学生免不了社交,世襄先生也曾请男女同学到园中赏芍药、吃草莓、打枣儿……并亲自下厨烤兔子,炖兔脯待客,做得一手好菜,那时便已广为人知了。难怪如今他被中国烹饪协会聘为理事。
一首代请柬《浣溪纱》在当时校园里被同学广为传诵:
千万烦您央及他,明朝一块到吾家,墙边桃树正开花。若要来时来莫晚,看花休待夕阳斜,还须吃盖杏仁茶!
就这样,他又全心全意,认认真真,精益求精地玩掉了大学四年。
为他日后玩一辈子,以玩治学,打下了固若金汤的基础。
毕业论文,他选择了跨越文学、美术两大门类的题目《题画诗的研究》。一举拿下了学士学位。
《欢说系列》中国第一玩家王世襄,分八期登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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