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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戈尔丁之后的时尚摄影
文 |卢·斯托帕德
译 | 方苑郦
许多人认为，时尚是肤浅的，它与表面、夸张和轻浮有关。无论是作为感性还是作为过程（穿衣这个举动），它都是关于采纳、拥抱伪装的一种“障眼法”。在最好和最坏的时候，时尚都有赖于对伪装的接受，我指的是外观。因此，时尚摄影是一场骗术盛会，是令人陶醉的多层次表演。
讽刺的是，摄影师南·戈尔丁（Nan ）的作品经常被描述为“真实的”。她拍摄的那些有关内心世界的照片，通过认知和情感关联的纯粹释放，震撼心灵似地打动了我们，而她却是时尚摄影的拥趸。20世纪70年代初，戈尔丁通过居伊·伯丁（Guy ）的作品了解到时尚摄影。她特别迷恋居伊为查尔斯·乔丹拍摄的鞋子广告，以及他1976年拍摄的布鲁明黛内衣目录“叹息与低语”（顺便一提，这是居伊一生中唯一出版的“书”）。
©Guy
戈尔丁还喜欢塞西尔·比顿（Cecil ）和路易丝·达尔-沃尔夫（ Dahl-Wolfe），后者是将模特儿带出影棚、前往实地取景的先驱。吉多·科斯塔（Guido Costa）在《南·戈尔丁》（2010年）中写道，戈尔丁的早期作品“渴望获得某种时尚杂志的魅力，更多地关注《时尚》（Vogue）杂志而非经典的摄影传统。”然而，他也提到，“这些作品中存在着太多生活，太多真实（有意或无意），它们完全拒绝伪装或幻想的语言。简而言之，这些照片具有报告文学所特有的粗糙质感，但两者语境不同，（照片）更加亲密、私密，更具有参与性”。
用科斯塔的话来说，正是戈尔丁照片中的“真实”，塑造了她作品对年轻图像创作者的深远影响；并在一个适当的周期内，她的照片在时尚出版领域被（年轻图像创作者）重新制作、引用，以及介于两者之间的一切。
© Day
在20世纪90年代，人们从科琳娜·戴（ Day）的坚忍不拔中看到了《性依赖的叙事曲》（1983—2008年）的影子。她的影像试图对无家可归者保持一种惊愕与柔情的平衡。戴在她的个人著作中描述了1992年纽约之行中发现这本书的经历，当时她试图通过商业杂志来传递自己的经历。“我想让普通人也能在杂志上看到真实的生活，“她写道。“我发现南·戈尔丁和拉里·克拉克的作品解放了我，同时也验证了我开始自己拍照的路子是对的。”
在90年代的时尚杂志热潮中，肮脏、心碎、享乐主义，有时还有吸毒，都成了被推出去表达叛逆或酷的道具。1998年的《时尚：90年代的时尚摄影》巧妙地概括了这种风格。在书中，我们看到戴的拍摄对象在破旧的公寓和酒店房间里到处折腾；在尤尔根·泰勒（ ）1996年拍摄的照片中，我们看到克里斯蒂安·麦克梅尼（ ）半裸着，腹部一道细细的疤痕，皮肤上胡乱涂抹着口红；在杰克·皮尔森（Jack ）、保罗·罗弗西（Paolo ）、沃尔夫冈·提尔曼斯（ ）及其同辈的作品中，我们看到磨损的地毯、剥落的油漆、皱巴巴的床单被褥、被丢弃的衣服，以及作为他们的模特，表现出的那种紧张而又漫不经心的表情。
©Annie
如今，戈尔丁的影响可以从时尚摄影的流行风格中看出来，这些图片看起来似乎是自然的、现实的、本真的（这个词充斥着当代文化），或者只是未经修饰的。年轻摄影师渴望制作此类图像，部分原因在于新兴图像创作者的成功，例如詹姆斯（Ethan James Green，戈尔丁的仰慕者）和杰米（Jamie ），他们凭借简单的自然日光、明显是偶然发现的拍摄地点以及经常流连街头的拍摄主题而获得商业委托。
©Ethan James Green
在马克恩·奥格（Markn Ogue）展示年轻情侣之间缠绵纠葛的“爱人”系列（2006年—至今）中，我们能在露骨的性感和温柔之间平衡这一点上看到戈尔丁的影子；在杰西·古维亚（Jesse ）图像的宁静中，我们能看到戈尔丁的影子；在安妮·鲍尔斯（Annie ）作品中那些自由解放、大方自然的拍摄对象身上，我们能看到戈尔丁的影子；在格恩·菲奥雷（Guen Fiore）坚持的信念中，即展示女性身体本来的样子是非常重要的，我们也能看到戈尔丁的影子。菲奥雷把戈尔丁作为一个主要的灵感来源，她说，“我想我可以在自己的作品中找回一丝诚实的感觉，想要以简单质朴的方式去描绘各种各样的年轻女性。”
在戈尔丁之前，时尚就已经在与真实调情了。在2007年伦敦国家肖像馆举办的“时尚面孔”（Face of ）展览目录中，文斯·阿莱蒂（Vince ）写道：“时尚杂志和现实之间的关系总是很复杂。让时尚远离现实往往符合它们的利益。”然而，他继续说道，它们与文化转变步调一致。“在经历了战争年代的经济紧缩、流血牺牲和勇往直前的意志之后，上世纪40、50年代末的繁荣被一种新的现实主义所调和。早期那些最优质的浪漫主义幻想和新古典主义式自负让位于某种风格化的报道文学……真实性取代了戏剧性。”
©Markn
人们无须费劲就能找到当前追求表象真实或真相的社会文化原因。这是对杂志以外，其他新语境下时尚图像“爆炸”（电商图片、网红自拍、，其中大多数都是美颜过的，撅着嘴、卡通化的效果，而且很多时候它们的调整是通过等应用程序完成的，而非）的一种反应吗？还是说，在全球气候危机时期，当可持续发展问题变得更加明显时，那些促进高质量或魅力四射的东西，只会让人觉得品味不佳？也许，可以简单地将其归结为“周期”；很少有人会反驳这样一种观点，即怀旧在如今的创意中十分泛滥。
这种对真实性的关注与表现的问题有关。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时尚界一直无法将自己的视野扩展到纤细洁白的身体之外；一幅接一幅的图像，它证明了自己是对这种狭隘幻想以外任何事物的挑剔批评家。今天，批评的论坛范围扩大了；反对声很大。“每当社会要求一些新的、不同的东西时，时尚就会改变方向，”菲奥雷说，“如今，人们发出强烈的声音，要求一种更为现实的审美标准，少数群体亦渴望得到表现。我们所熟悉的美几乎不复存在了。”
©Jesse
“对于当今的时尚界来说，现实往往意味着选择那些看起来不像模特的人，”古维娅说，“五年前，你不可能把一个孩子用在个人作品中，然后一个商业客户来把同一个孩子又用到广告牌上。这感觉意义非凡。人们真的想成为图像创作运动的一部分——他们会想，我认同这类图片，所以我想拍这样的图片。”
如今，那些看起来像真实生活的时尚图像被赋予了一种道德品质——它们被视为向前迈进了一步。然而，我们必须仔细回想一下，建构图像的代理人们（造型师、艺人团队、选角经纪人、外景考察人员）仍在工作；他们的贡献只是被更好地掩盖住了。客户通常是金主——他们看到现实主义的虚饰陶冶了产品、品牌和消费，并让人们感觉更好。瞧，她只是一个大街上的女孩，就像你一样。“原本就是要让人感到它是真实的，但实际上它经过了很多层筛选过滤，”古维娅说，“模特可能一小时前刚进影棚，也许她根本不认识摄影师。她做了头发和妆容，但这被当作一种暧昧或私密的东西去出售。”承认这不是一张纪实图像，并大胆地去做或许更为诚实：“时装拍摄看起来像时装拍摄——展示耀眼的光芒网红写真时尚杂志，这样更‘真实’吗？”
©Guen Fiore
通常，当人们谈论照片时，“真实”是一个危险的字眼。自摄影这个媒介问世以来，思想家们就一直在研究两者之间的关系。在戈尔丁2016年出版的《潜水珍珠》（ for ）一书中，格伦·奥布莱恩（Glenn O’brien）写道：“从一开始，摄影就一直是最神奇的媒介，在艺术、娱乐和政治宣传领域；摄影是最伟大的说谎者，它让不可能的事情显得无比真实，并使谎言也具备效力。”这个标题是为了回应戈尔丁的朋友、摄影师大卫·阿姆斯特朗（David ）的话，他说拍照就像“潜水寻找珍珠”。就着他的观察，戈尔丁写道：“如果你拍了一百万张照片，你就能很幸运地拿出一两张精彩照片。”正如她所暗示地那样，编辑这个过程会使图像离现实更远——庸常的、普通的、平淡无奇的（也许是卑微的上下文）图像被移除了。
“大多数人并不真正理解摄影是什么，”英国的时尚图像创作者尼克·奈特（Nick ）说。尽管奈特早期的纪实项目《光头党》（）对众多摄影师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他还是被摄影技巧——譬如精细布光和实验性的后期制作技术所吸引。（他辩称，他精心制作的的时尚大片和《光头党》一样“真实”，因为他的意图——“向人们展示他们不可见之物”——是一致的。）比起“摄影师”，奈特更喜欢图像创作者这个头衔。“我们越早认识到摄影和图像创作与描绘现实毫无关系，就越好，”他说，“人们对现实的体验是一系列连续发展的情感、欲望、恐惧和爱，基于刚刚发生的事情、以及接下来即将要发生的事情而产生的不同感受。”一个单独的片段永远不能说明这一点。而摄影师总是会巧妙地操纵，不管是通过镜头、印刷、阴影、对比，还是南所说的“潜水”。根据奈特的说法，“那种认为一切都取决于快门升起、感光材料曝光的那一刻，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东西是有效或真实的，这是一种对摄影的真正误解。”
奈特提醒道，“真实”的外观只是“另一种滤镜”罢了。“南的照片是绝妙的爱之诗，它们诉说着生活的艰辛与美好。你连接的是情绪，而不是图像的表面可塑性。当然，这种可塑性很容易在没有任何情感深度的场景中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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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英格兰北部的年轻图像创作者麦克斯韦·格兰杰（ ）的肖像作品十分简洁、隐约带点滑稽；他同样对许多追求亲和可信的、所谓“真实”图像的时尚内裤持谨慎态度。“没人真正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说，“人们似乎认为看起来坦诚的东西就是真实的，但我不这样想。现在有一种趋势就是人们在拍照时不摆姿势——但是让某人站在那里并且‘不摆姿势’，那当然就是在摆姿势。以我妈妈为例，如果有人给她拍了一张照片，那么直接站那儿对她来说是不真实的。摆弄姿势才是真实的，因为她就是这样的人。”
技巧某种程度上是真实的，这一观点是理解戈尔丁作品的核心。这就是她对时尚的理解如此有趣之处——她明白表面或外观对我们的自我意识，对存在的过程，对幸福、自信、爱以及生命本身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她对风格化这件事非常认真；从她的照片中可以明显看出，那些漂亮的外表、表演者和变装皇后、盛装外出的夜晚和刚刚涂抹好的妆容。她似乎在说，看吧，外观的创造可能比下面没有标记、没有扭曲的身体更能说明现实。再看看：所有的自我，所有的性别，不就是一场表演吗？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拍摄的主题，即照片里的人是一种建构——一种行为、一种掩饰、一种幻想，那么一张照片怎么可能是真实的呢？
希尔顿·艾尔斯（ Als）在2016年发表在《纽约客》杂志上的人物概述《南·戈尔丁前进中的生活》（Nan ’s Life in ）中，谈到戈尔丁在《性依赖的叙事曲》中给演员苏珊娜·弗莱彻（ ）拍的照片时，将这一点说得最为透彻。“这些图片温柔地唤起了一位年轻女子的回忆，她尽可能多地在镜头前展示了真实的自我。”尽她所能展示真实的自我。反过来，相机尽可能多地去捕捉，捕捉戈尔丁想要的东西（某种程度上，也是尽可能多地去捕捉那一丝偶然的机会）。戈尔丁深知相机的狡诈本质，也非常了解它的局限，并认真对待它的力量。重点在于感染力——每幅图像我们读取到什么，我们展开想象了什么，以及每次观看时带入了多少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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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作者
卢·斯托帕德（Lou ），作家，策展人，常驻伦敦。
译者
方苑郦，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个人作品入围2020年肖像奖，并在北京三影堂摄影艺术中心、 等地展出。目前工作、生活于北京，从事时尚摄影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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